散文《月照人间》

又到了处处桂花香的时候，中秋将至，奶奶拉着我就往菜市场走。街道旁的栾树挂满了橘红色蒴果，风一吹，簌簌地响着，像是为佳节奏着轻快的前奏。菜市场早已挤满了人，吆喝声、讨价声、笑声混杂着，空气里透着蔬菜的泥土味、畜禽的腥味，还有熟食摊上飘来的卤香。停在一摊位前，奶奶挑拣着芋头，轻声说：“我们村啊，历来提前一天过节，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。早年间还有些个土匪，怕他们正日子来抢吃的，便提前过节，图个安稳。” 我一边听着，一边接过挑好的芋头。想着这规矩，竟如一枚旧书签夹在时光里，提醒着往日的艰辛与智慧。

逛完菜市场，转头又进了商场。中秋的氛围已是浓得化不开了。货架上堆满了各色月饼，双黄莲蓉油亮亮的，冰皮月饼玲珑剔透，还有五仁馅的扎实厚道。中秋节促销的彩绸挂得满堂红，灯笼串成海，兔儿灯、金鱼灯更是在那眨着俏皮的眼儿。望着琳琅满目的礼盒，奶奶叹道：“你父亲小的时候，过节能吃上些肉就是天大的福气。哪还有的选，更顾不上看看十五的月亮？肚子填饱了，便是圆满。”是啊，那时月光再亮，也照不饱空荡的碗。

挑着、选着，忽地又提起一位邻家老人：“她啊一辈子没出过镇子。儿子谋生艰难，儿媳聋哑，全靠她在地里刨食活命。”说着说着，声音低了下去，“十几年前的中秋，送了她一盒月饼，包装精致，她捧在手里连说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’，只尝了一个，剩下的全留给念书的孙子了……”话到此处，奶奶顿了顿，眼角的皱纹凝成浅涡，“她说，等孙儿长大，也能给她买这样好的月饼，就知足了。可惜没等几年，人就埋进山里了。”我鼻尖一酸，望向别处，如今她的孙辈在村里盖起了新房，若她还在，该有多少好看的月饼甜透晚年？

回家时，日头已沉，月亮悄悄爬上了树梢。祖孙俩提着寓意着“佑子”团圆的柚子、洁白如月象征步步高升的月光糕、印着“人月两圆”的大月饼……高高兴兴满载而归。月光倾泻而下，铺在回家的路上，想起了“如梵婀铃上奏着的名曲”。而今夜的光景，更像一曲绵长的歌。唱着从防匪的忐忑到安居的从容，从饥肠辘辘到丰盛满桌，从一盒月饼的奢望到万家灯火的寻常。身边奶奶的背影在月下拖得长长的，仿佛连着远山、旧屋，也连着拔地而起的新楼。

月儿还是千年前的月儿，人间却换了新颜。你看那回家的人们，个个脸上都漾着笑意；那阳台上，大人围坐着品茗，孩子们举着灯笼追逐嬉戏；小区的安保大叔，收到了物业送的礼盒，正乐呵呵地跟家人视频通话……昔日的遗憾，终究被今朝的温情填满；旧时的缺憾，都在这一张张笑脸上得到了补偿。且举头共此一轮清辉，愿山河无恙，人间长圆。

作者单位：福建省长汀县审计局